“还有烟么？”
“我这盒最后一根了，你等下一波补给吧。”
利马叹了口气，狠狠地嘬了一口没剩多少的香烟，感受尼古丁在肺部通过的短暂快感，喷出一个标准的烟圈，不舍地把烟头扔掉。
“至于嘛，不就12个小时？”韩东把作战头盔摘了下来，对利马翻了个白眼，“再说了，这才几天，你的配给就抽光了？上面可是给你多发了三盒啊。”
利马回敬一个中指，也不回答。
此地为阿尔诺斯在西非联北部地区所建立的4号难民营。本来这里是阿尔诺斯公司应西非联政府要求所建立的步兵训练营，此时战争爆发，阿尔诺斯麾下的索隆萨斯部队征用了此地，改造成临时难民营。所幸训练营是按照阿尔诺斯标准规格建造的，很多设施都可以快速转为战用，难民营的安全系数有了极大的保障。
但人手不足，补给困顿，却是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西非联北方大部分地区已经被伊盟全面掌控了，庞大的难民潮由北向南倾泻而去，每日的数量以十万计，即使有其他难民营分流，4号难民营所承受的压力也远超预期，雇佣兵们已经发现管理这么多难民实在不是个轻松的任务，而他们的人数还在增加。雪上加霜的是，随着伊盟控制力的加强，大规模的撤离行动开始放缓，前些日子随意可得的补给品也不得不让位于更重要的必需品。就在昨天，一名难民就因救治不及而离去。
“你说，那群羊倌会打过来么？”利马捅了捅同班的战友，忍住烟瘾打着哈欠问道。
“除非他们不想活了。说实在的，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韩东是个中国人，干这份工作只是为了赚钱，骨子里还是实用主义至上，“就算能够得到一时的胜利，也只是饮鸩止渴……话说你懂这成语啥意思么？”
“The remedy is worse than the evil.”利马撇了撇嘴，回答道。他父母都是西非联人，不过他是在布鲁塞尔出生并长大的，后来还加入过欧罗巴的外籍军团，对家乡没啥特别的感觉。他觉得韩东的看法只能代表理智人的理性思考，狂信徒为了证明自身的虔诚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这座难民营虽然象征着一个跨国企业甚至代表了欧罗巴，但不代表那群疯子会因此而畏惧。
“清空频道，猎鹰2号，这里是圣山联队指挥部，你们提前换班，和猎人小组进行交接，猎人小组你们收拾一下，把现在还在前哨的难民带到4号基地里来。上面说两天后就要全员撤离，我们要加快准备了。”
“2号收到，顺便问下，猎人你们还有烟么？”
“利马你个垃圾玩意还他妈敢要烟？上次欠我的两瓶莫搞还没还上，这次又想诳我几盒烟？”
“草了，你自己什么玩意心里没点逼数？我跟你们说，两个月前这货去酒吧干啥了你们不知道啊？半分钟啊朋友们，2000cp在这货那里就值半分钟啊！”
韩东讶异地看着利马，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位“猎人”保持着索隆萨斯部队速射测试的第一宝座，32.61秒。没想到在现实里也是一位快枪手啊……
这么想的当然不止韩东一个，联队通讯频道一时间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先生们，先谈正事。”联队副指挥，安吉尔女士制止了话题的崩坏，“猎鹰2号，你们到达前哨后逐步关闭路标指示，伊盟方面放缓了推进过程，难民数量已经逐渐减少了，没必要浪费那么多能源。现在需要为前线撤离做准备。”她停了会，补充道，“1号难民营已经完成了准备，明天开始，他们就会进行大撤离行动。”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副指挥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他们没法接收更多难民了，那些可怜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毕竟曾经的军事训练营不可能建在交通要道之处，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公司人为安置的路标指引，此地堪称偏僻。
韩东拍拍利马肩膀，开始收拾清点两人的装备。利马则一个人来到雇佣兵营地门口，看着不远处大量和自己同肤色的难民们裹着印有公司logo的毯子，在临时安全区里姿态万千：有面无表情盯着远方的，有满脸惊慌到处拉人询问的，有在神父组织下默默祈祷的。
他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性，突然把通讯设备从头部摘下，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战争并未亲临，就已经让人窒息。
由十辆‘加百列’武装运输车组成的接应车队在半小时后来到五公里外的前哨，双方过了一遍交接手续，便开始将近5000名难民向4号难民营转移，整个过程高效有序，不急不慢。
很快，整个前哨只剩下两辆撤离用运输车，两名猎鹰小组的战斗人员和十来名后勤保障人员。后者正根据手册要求回收一切有价值的情报、物资并评估这个前哨的运转情况，这些东西都会随同报告一切交到公司决策部门手里，在未来某一天或许会发挥它们的价值。
“韩长官，我们已经收集完毕，请根据指示关闭路标指引吧。”
韩东点点头，开始在操作屏上逐条输入指令，从无线呼叫讯号到指引光源，一个接一个的进入关机状态。
两天后，此地将陷入寂静。
“检测到震动，判断，高速接近目标，数量2，单体重量，20吨，20吨。推测，重型运输车辆。”
利马的战斗头盔一直连接着哨所外围观测点，此时突然蹦出语音提示。
韩东停下手中作业，点亮主控板：“转接图像，所有探测点开启，检查是否有其他目标。”
主控板闪了一下，然后全息影像浮现出来。两人扫了一眼便看出来是两辆标准动力生产的‘巨像’级工程用车，净重18吨，氢电供能。如果是运人，每辆车至少可以带40多个，挤一挤带个100人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按照他们的预测路线，89％概率不会发现前哨。牌照记录为民用车辆，根据C1探测点的观察，第一辆的车头有损毁修复的痕迹，模拟为单兵反载具武器造成贯穿伤害，但因为此型车辆发动机为中置，所以未能造成二次损害。”
利马撇了撇嘴，他看得到打头那辆车的司机咬牙切齿，看起来不是愤怒，而是在忍耐痛苦。估计是已经负伤了，但是又找不到其他会驾驶这种车的人，只能如此。想到此处，他挤开韩东，操作起主控板，“开启路标指引，通知基地准备好医疗物品，准备播放无线广播……”
“等等！”韩东突然抢回主控板，“汇报这列车队后方情况。”
“请稍等……‘弯刀’型轮式重型装甲车，五辆，主动反应模式开启。判断，对前方车辆进行追击中，预计十分钟内到达攻击范围。”
“能确定番号么？”
“伊盟部队，第四打击军第一特编混种旅，根据情报是驻扎在三百公里以外的伊盟先头基地中。”
利马透过战斗头盔，看着韩东，他只能看到那黑乎乎的面罩，看不到这个老战友的表情。而韩东也做着同样的事情，但是他的手已经放在腰间。
“这是与一支正规部队交战……”
“你他妈不懂么？！谁他妈没事跑到三百公里外杀两车平民？！这群人渣把他们当做狩猎目标！他们在玩游戏！”
“利马，不要冲动。命令是关闭前哨，撤回4号难民营。”
“他们在捕杀我的同胞。”
利马手放在操作板上，而韩东已经把手枪握在手中。
“不要冲动，想想看后果。公司不会认可你的行为，不说你能不能救下他们，就算救下来了，内务部也一定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手抬了起来，仿佛是想通了一般，狠狠地挥了两下，垂在两腿边。韩东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把手枪放回去，却被身后传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当他回头去看的时候，一辆“加百列”冲破了大门冲进指挥室，而利马开启了短喷射装置，从他身边跃起，稳稳地落在车顶上。
“预定目标，全速前进！”声控指令下达，利马用外骨骼装甲上的挂钩稳定住自己，掉头冲出。
十来名后勤人员目瞪口呆地从各个房间目送此人的离去，而身处指挥室的韩东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没能准确地接入基地通讯。
杰罗姆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糟透了。
连上帝都不愿保护自己这种失败者吧……
去年的车祸，失去了自己的女儿，而今年好不容易克服阴影重新拾起司机的工作，却遇到了侵略者。就在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和车队的同事可以用车把身边的可怜人一起带出去，没想到却遇到后面那群煞神。在第一次没有准备的冲突中他们折损了两辆车和车上所有的人，自己也因此负伤。
本来以为那就躲开了，结果刚刚把车体损坏的部分补好，又被发现了。而这群煞神也不急着杀了他们，就这样慢慢吊着，跟了他们大半天。到了现在，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倒在驾驶室里，被后面的士兵拽出来，绑着双手挂在车厢后面，看来是很屈辱也很痛苦的死法。
“凡求告主名的，就必然得救。”他默默念着，“主啊，请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吧……”
在烈日中，杰罗姆闭上了眼睛，腹部的伤口也不再疼痛。
然后，杰罗姆便看见一只巨兽从侧面冲出，掀翻一辆装甲车并将另一辆撞的侧翻，车上甚至还跳下一个背部喷火、全身黑甲的人形物体，拿着一把步枪，冲周围的伊盟士兵疯狂扫射。杰罗姆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却被这个人形物体割断了绳子，躺倒在地上。
“所有人寻找掩体！不要露头！”利马大声喊着，同时放下枪，举起右臂，“锁定敌方目标，饱和射击，压制掩护！”
‘加百列’车顶的挂载榴弹发射器转动起来，弹链入膛，沉闷如香槟开瓶的声音密集地响起，爆炸产生的灰尘残片覆盖了不大的空间，一时间仿佛如沙尘暴过境一般，视线受阻。
“能跑出去么？我可以在后面掩护！”利马虽然冲了进来，但军事素养还在，没失去理智，没想着和对面硬碰硬。
“难！我们只有两个人会开这种车了，可是杰罗姆老爹他……”
利马视线移过去，叹了口气。
“老弱病残先走，咳……剩下的人，车里还有点武器，我们……我们一起断后……”杰罗姆说道，双眼盯着眼前的救世主，“主必救我脱离诸般的凶恶、也必救我进他的天国。愿荣耀归给他、直到永永远远。阿门。”
“阿门。”
人们沉默却迅速地分了队伍，没人骚乱，即使身边的威胁还没解除，他们却仍然不显得慌乱——或许只是因为麻木了。身强力壮的男男女女留了下来，拿着堪称原始的装备，依靠着卡车，紧张地等待火力掩护的停止。
榴弹炮富有节奏的轰炸戛然而止，毕竟不是战斗用车，弹药实在有限。
“开火！”
伊盟的士兵在被突袭后便迅速结阵，依靠装甲车进行防御，无法判断对方数量、来历之前，这些精英士兵选择了稳妥的战术。而等到对方的火力压制散去，随队AI判断出对方只有一个人突袭，这让他们大感意外的同时也愤怒不已，为自己的怯懦而羞愧。占着人数上的优势，伊盟士兵反过来进行了一波火力压制。
“走！快撤！”利马大声吼着，同时丢出一串震爆弹，“反击！”
枪声大作，不断有人被击倒，虽未立刻死去，却也让死神更近了一步。
“警告，侦测到热导导弹信号，目标，友方载具1号。”
“高速防御系统转为主动状态！”
“请求驳回，高速防御系统于撞击中损毁，无法开启。”
“无人机升空！”
“未配备无人机，根据三十一号协议……”
车载AI冷冰冰地声音让利马如坠冰窟，冷汗之流。
“开启行为逻辑控制模块，我来操控高速防御系统。”
“警告，此行为违反二十五号协议，有几率对操作者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跳过警告，坚持执行！”
“通过，BLCM同步中……BLCM100%完成。”
一瞬间，‘加百列’能收集到的信息全部涌入利马的大脑之中，被强制提升了计算能力的人类大脑在潜意识中痛苦地嚎叫。利马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撕裂一般，精神从肉体中生生剥离出来，苦不堪言。
“锁定……锁定所有目标……确认，7枚。锁定完成，发射……”
7枚导弹被7枚更快的拦截导弹凌空打爆，人们发出被压抑着的欢呼声，而对于立马而言，更加庞大的痛苦席卷而来，就仿佛全身的每一寸都在被火焰撕裂着。
“警告！警告！敌方锁定机体用户。”外骨骼装甲在内部闪起红色的灯光，“请迅速规避！”
利马立刻中断神经连接，这种不按照手册的操作立刻让他受到了反噬，鲜血溢出嘴角，鲜甜的滋味在喉中弥漫，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嗡嗡作响，犹如休克一般。
作为阿尔诺斯最为骄傲的成果之一，‘自由之光’外骨骼动力装甲自然有必要的直接防护措施。此时用户失去了行动能力，装甲自动转为半蹲姿态，右臂斜举，一面一人大小的防弹护盾弹出。然而反步兵榴弹撞在盾牌上，强大的动能直接将利马掀飞出去，万幸的是其后的爆炸以及冲击波因此而被规避掉大部分，但是代价便是利马整个右臂以及外骨骼装甲从身体上脱离出去，分为数个碎片漫天散开。
此时伊盟的士兵已经摸到了车旁，各自持有一枚震爆弹，准备冲锋突脸。
“猎鹰2号，你的请求已允通过，‘自由之光’功能解锁，致命武力允许使用。祝狩猎愉快。”利马的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副指挥的声音。
“猎鹰明白，Firefly，找到他们。”
利马的余光里，不远处那与自己同样装备的战友，正从背部释放一团橘红色的光点。‘萤火虫’纳米虫群如同橘黄色的风暴，呼啸而去。所经之处，如同地狱。
“……7月30日15点28分，一股不明武装袭击了我司在吉尔诺市外建立的人道主义救援营地。我司下属索隆萨斯部队的外派巡逻队在警告未果后与该武装进行交火，最终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敌人。该事件并未造成难民伤亡，但我司一名武装人员因此负伤。对于此事我司将保留追查的权力，希望有关各放给予便利…………阿尔诺斯公司在西非建立并开展的人道主义救援行动是应欧罗巴及西非联政府雇佣，是正当合法的商业行为，我司无意参与、评价各方的战争行为。同时我司承诺在维和、救援、撤离等行动中不率先使用致命武力，但不放弃在必要时刻使用致命武力的权力……”
利马听到此段，忍不住捧腹大笑，却因为牵扯到刚刚安装的机械义肢而疼得要死，龇牙咧嘴说不出话。
“笑你大爷啊笑，都他妈你惹出的祸。”韩东把手中的电子板砸在利马头上，“好好看好好背，这是新闻稿，过一会有人采访我们，别说岔了，不然纪律部门能撕了我们。”
“是是是，大哥你说啥都对，明天回港口了，你想吃啥喝啥我都请了。”利马面容扭曲地回答道，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对了，这是你救的那群人留给你的。”
利马接过韩东手中的包裹，拆开一看，是一个银纸的十字架和一本纸质的圣经。
翻开圣经，扉页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defend the cause of the weak and fatherless; maintain the rights of the poor and oppressed.”
为贫寒者申冤，与穷困者施义。
作者：李陵风（废狗）
图片：佚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