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尽管驿宁的秋天和地球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秋高气爽,我们这个小团队还是有几个人因为思乡心切回了中国。不过我坚持留在这里,毕竟在这样一个广阔的新天地中,比旧世界的机会还是要稍微多一些的——渺茫的上升机会多了那么一点点。
我们这个团队每日的主要工作就是悄悄地用来路不明的定制芯片入侵散布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电子信息屏,把边角空白的部分替换成我们的信息。我们的客户不大,通常是作坊的老板,他们开价也不高。即便如此,有这点钱,我们几个人还能凑活着过日子,算是自食其力吧。
至于芯片的来源,则是小行星带的一个秘密了——据说给我们提供原料的上线人称特立德,国籍和身份都是个谜。但是,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他能给你搞到难得素、安立柯人的秘密图纸、各大国政府高层会议的文档,以及这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东西。
有一天我刚从一个秘密地点拿到货,匆匆走过宪法广场时,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呆滞地蹲坐在广场的一块石阶上,脚下是一堆鸽粮袋子堆起的小山,他的眼睛正注视着一群四处蹦跳的鸽子。不知怎么地,我有了一点同情心。随即我走上前去,轻声说一句,“来一包鸽粮。”
没过一会儿,我就和他混熟了,他慢慢地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
这个年轻人叫郑承信,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去年刚刚信心满满地去参加了新加坡大学的入学考试,一路过关斩将十分顺利,到了面试将近结束的时候,主考官给他出了一道题目——假如让你作为都会区的对口代表协助管理一处太空殖民地,你会怎么做?——其实,这就是一个完全开放的试题,在考验他的统筹规划能力。
然而,他一听到这问题,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自己的关于太空战争的长篇大论——其实这也不怪他,他的父亲在天军服役,从小就耳濡目染,慢慢地也成了狂热的军迷。他讲到了最新的军事理论,最新的武器型号和它们的攻击方式,最后还讲到了太空城的防御问题……总之把能考虑到的地方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整整花了一个小时左右。面试官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从牙缝里短促地挤出几个字,“谢谢你的回答,我会考虑,请静候佳音。”
大概后来他自己也觉得当时说的太离谱了,他就没有抱着能考上大学的希望,后来的消息果然印证了他的判断——与他同去的伙伴都被录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苦思冥想自己的出路。
苦思无果,他被父亲的“无用”两个字臊得低下了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畏惧地看着父亲。
“现在怎么办?”父亲严厉地发问。
他终于承受不住了,同学那不经意间的炫耀,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唠叨……他想要逃避,逃的越远越好……他盯着屏幕上的太阳系全图,目光最终缩小到了一个点——驿宁。
“我想去驿宁……”
这也不奇怪,如果你随便问一个中国人他们心中最自由的地方是哪里,他们的答案都是毋庸置疑的——火星或者太空城。父亲听到他这话,眼眉突然渐渐舒展开来,让他有点意外。“话说回来,你有一个堂叔就在驿宁,今晚我跟他谈谈,让你也过上那边的舒服日子……”
他的堂叔出逃驿宁完全是一个意外。那是在一年前,他因为拜食教甜咸之争的问题作为“甜党顽固分子”和咸派教徒展开了激烈的冲突,一时冲动,动了刀子。因为害怕被绳之以法,他连夜办理假身份离境。近来不仅经常和他父亲视频通话,还时不时送来许多钱,让家里人以为他一夜暴富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心里想
他到了这里才知道,他堂叔来到这,做了不少杂活,最后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通过一个什么渠道,搞到了一个在养殖场管理鸽子的活,现在负责定期把鸽子送到公园和广场来,靠吸引游客赚钱,不是什么富翁。
因为堂叔两头跑顾不过来,他现在就替堂叔管理鸽子,除了游客给的钱要拿四成提成之外,其余的衣食住行,堂叔并不过问。
当我还在回味他的这些故事时,他又插了一句,“呵呵,当时和父亲保证一定能管好自己的,结果最后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他的临时居所在中区排屋,从宪法广场往北走两个道口就是。不过因为他申请的太晚,排屋基本上已经住满了人,等到轮到他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老旧的地下室了,尽管如此,他并没有一点嫌弃,还是选择和这个房子的主人合住——他住地下室。这地下室,冬凉夏热,十分的不舒服,但他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其实没事。这地下室漆黑一片的,跟太空不是很像嘛。”
不知怎地,听他这番话,我的眼眶突然有点湿润了。虽然自己的屋子空间也不宽裕,我还是盛情邀请他来我那里去住。他推辞不过,就收拾好铺盖过来了。
时光水一样流淌,转眼一周过去了。一天早上起床,他突然对我说:“……说起来,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想看看地球之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现在第一个愿望已经满足了,第二个愿望就是要看到一场真枪实弹的太空战争,要是这个也能满足就更好了……
很不幸,他这话一语成谶。
这天晚上十点多钟,突然接到警报,据说天匪就要到来了,我们都有点紧张,毕竟这会阻断我们与上线的秘密交易。只有郑承信一个人有一股莫名的兴奋,接连喝了两瓶莫搞,还披上衣服准备出门去看战况,在我们的再三劝阻下,他终于同意不出去冒险,躺下睡着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被发来的消息惊醒,全息玻璃上是陈执政官的特别讲话,他尤其提到没有作战经验的平民要抓紧撤离驿宁。因此我赶忙向这群熟睡的人大喊:”快,快,天匪要入侵驿宁表面了!”
一听到这话,大家都纷纷起床,当听说轨道港口有船可离开时,急急忙忙地打包自己的物品冲了出去,我刚跟着他们出门,就看见承信站在院子里,只穿着一件睡衣,眼睛紧紧地盯着天上,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变调的呼喊“打啊!”
“喂!我说,天匪马上就要下来了,你还不跑?”
“我怎么能跑?我可是军人的儿子啊!再说,我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这么刺激的事呢,比虚拟现实都刺激
果然还是年纪小啊,这么冲动。我心里感慨道。罢了,万一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呢?我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为了照顾他,我还是决定在这陪着他。更何况,天匪万一今夜就被击退了呢?我就站在他旁边,望着天边偶尔出现的火光,时不时看一下时间。
终于,火光渐渐暗淡下去了,在大概深夜一点钟的时候,我们再也支撑不住了,两个人一起拖着沉重的步伐上床睡觉了,尽管很累,但因为外面的局势很不稳定,我彻夜无眠,想必他也是吧。
谁知,将近黎明的时候,我居然睡去了。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不是清晨,可能已经是中午了,是震耳欲聋的火炮和枪声把我惊醒的。从窗户望去,西面不远的共和国大楼楼顶冒出浓烟,远处海峡对面有火光跳动。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只披一件单衣,穿上裤子就匆匆下楼,到楼下之后,发现郑承信不在,我的心中不由得一紧。
街区的广播开始在全息屏上滚动播放,“请各位尚留在家中的公民抓紧前往避难所,情况十分紧急!请各位尚留在家中的公民抓紧前往避难所,情况十分紧急!……”
我刚要出门,只见一枚炮弹精准地投入门前的庭院中,这次爆炸的冲击波直接让一棵大树从中部折断,激起的浮尘一时阻碍了我的视线。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进入地下室中暂避,就算我心里有多么担心他,此刻也不能冒险跑出去变成炮灰。
炮声又断断续续地响了一个小时,终于在两点多钟之后完全停止,我急忙跑上一楼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互联网此时还是一片混乱,没有任何的官方消息。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公民伤亡名单终于公布了,我仔细地在上面寻找,看有没有郑承信。我很快在受伤一栏找到了他,出于对他性命的担忧,我不顾交通的混乱,直驱市中心的纪念医院。
在那里经过一层一层地仔细寻找,在一间普通病房里,我终于找到了他
。
不过让我略略感到意外的是,他床边站着一名警察。
“你是他的家属?这个年轻人呐,今天中午一点多钟,在公民军迎战天匪的时候,居然冲到交战区了,要不是我把他及时拦下,恐怕他就要被打成筛子了……还好,只是被碎玻璃扎到,受了点皮外伤,如果没问题我先走了。”
这时我又转向他,他一看到我就以调侃的语气道:“人
当我讲到我现在的工作时,他开怀大笑,“这等于说我现在住在一个犯罪窝点里啊!”
“唉,你以为我不想做正经事啊……我也想做一个守法的好公民,可是谁理我呢!那样死掉,还不如现在苟活着……”
“你还是把这个新兴国家想象的太黑暗了,这里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们完全是大有可为,相信我,哥,你一定能找到一份正经工作的!”
心底的那一点东西仿佛被激活了,我又唤回了那些曾属于我的青春的东西:梦想、追求……“别说了,干!”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酒酣耳热之际,他大着舌头说,“不是跟跟你吹,我会会作诗,给给我去去拿纸纸……”结果,我翻箱倒柜,半天也没找到纸笔,只能让他在全息屏上输入文字,迁就一下了。
还没到喝一杯酒的时间,他就一挥而就,我凑上前去欣赏:
驿路梨花处处开,宁城笙歌时时来。
少年心志谁能知,他日定当展雄才。
“好!真好!”我们一边忘我地吟咏,一边喝酒。浓雾散尽,窗外的硝烟在天际几朵形态颇有诗意的火烧云的点缀下,带上了别样的色彩。我们就这样在屋里庆祝驿宁今年最大的一次胜利——新闻里是这样说的。
作者:无定河
图片来源:Star Citizen